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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学名义向故乡致敬 ——知名作家郑长春在西安石油大学谈《青台镇》创作经历

北国网  2021-05-17 09:32:45
各位老师、同学们:

大家好!

很高兴再次与我们石油大学的师生相见,在这里畅所欲言分享我的创作感受。记得3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应邀来到咱们大学,结合我的散文集《古镇遗梦》谈了一些读书与人生的感悟,大家都很快乐,阵阵掌声使我内心得到莫大的鼓舞与安慰。今天,时过三年,我又应邀来到了这里,这一次给大家带来的是我才出版的长篇小说《青台镇》。

这是一部我整整写了10年、修改数次的首部长篇小说,于2020年底由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倾情出版,在微信读书、腾讯文学等阅读平台一经推出,即受到读者热捧。全书共45万字,54个章节,以千年古镇青台为大背景,用崭新的视角和清新的笔法,为读者展现一幅跨度百年的社会生活真实图景。可以说,故事情节曲折复杂,将乡村与城市、社会与家庭、传统道德与现代思想的碰撞、灵与肉、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纵横交错,结构严谨,内涵丰富,集儒、释、道思想于一体,给人一种大视野、大胸襟和一种快感、美感,故事情节波澜跌宕,妙趣横生,人物活灵活现,可读性强,应该不会令你失望。

也许,有人会说:别的作家两三年、甚至一年或几个月就写一本书,为什么你的《青台镇》竟写10年才完成?

我觉得这个疑问提得很好,这就是今天在这个讲座上我要给大家交流的问题。

只有埋头深耕,才能厚积薄发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不可长得太快,一年生当柴,三五年当桌椅,十年百年才有可能成为栋梁,故要养深积厚,等待时间。青台古镇那么厚重,实在是我该用一辈子去书写啊,我却用10 年将它写了出来,心里深感不安。

是的,有人写一本书用一年或几个月,而我写这本《青台镇》却用了整整10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这样的10年啊,我却把这段宝贵的光阴投注到了那些密匝的文字中,要是去周游世界,也不知能走多少地方,大饱多少眼福。对此,我一点也不后悔。人各有志啊,别人写作要的是结果,而我要的是过程,不求换来多少眼光赞赏,只求问心无愧。

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家,必然是立足于本土经验和本土意识的,只有埋头深耕,才能厚积薄发。无论他接受了多少外来的观念和叙事手法,最终他还是要回到他熟悉的那片土地,所有的观念和方法都是为了表现他所处的社会的精神实质,为了表达他对所处世界的真实感受和发现。只有基于自身的文化传统的开放式写作才具备更为深远的价值。

其实,这本《青台镇》我何止写了10年?严格地说,早在30年前我在这个古镇上读书时就开始酝酿构思了。

“复殿重房,交疏对霤;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这是北魏杨炫之笔下的青台。说真的,当我第一次从书本上读到这样的诗句时,内心很是激动和自豪。不为别的,只因上面有“青台”二字啊!没想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竟有如此史诗般的意味。后来,又看到了明代汤显祖《牡丹亭·婚走》中“青台闭,白日开。秀才呵,受的俺三生礼拜……”的唱词,又让我兴奋好长一阵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如今成了一个破败的所在。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我所见过的古镇中最烂脏的一个,但在那泛着黄水的溃决之处,却开着一朵令人眩晕的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壮和超脱呵——这就是青台的独特之处,恐怕世界上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于是,我心里咆哮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陈词滥调,开始扮演一个荒诞主角,进行一种古典与现代的追寻,一次深入灵魂的缤纷探索。

这实在是一部荒诞而有趣的戏!

小时候,我就常听老人们说起这里的奇闻怪事和名胜古迹,一寺三塔八座大庙,两河四寨汉桑唐柏。每每听到这些,内心总会对故乡怀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地飞向那遥远的岁月。

不管它曾经如何辉煌,无论经受多少风雨,那些往事毕竟都成了过去。如今,她像一个洗去铅华的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曾经的容颜慢慢爬满深深的皱纹,曾经的浪漫开始弥漫出苍凉的慈祥,那些充满传奇的点点滴滴,就像挂在她脖颈的颗颗珍珠,每一粒,细细望去,都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30年前,我独自一人背上空空的行襄,从这里离开故乡,然后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漂泊打拼;30年后我还是独自一个人回到这里,拥抱家乡,热恋乡土。小镇上的炊烟依然飘得那么久远,但无论我走多远,我的根仍在这里;无论我走到哪里,我把童年的梦留在了这里,把少年的魂丢在了这里,因此,我的文字里满都是故乡的影子。

正是这样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我却在30年后第一次用小说的形式将它系统完整地写出来。从12岁到青台读书起,我就想将来有朝一日用自己的笔为这个古镇写点什么。

直到我人到中年两鬓白发,才算给它一个归结性的交代。想一想,30年一部书,何其艰难,何其漫长,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为故乡书写一些浅薄的文字,又何其幸哉!

虽然这是一本关于青台古镇的书,但我想说的是,这里所写的青台,已不完全是过去地图上行政范畴的青台了,它是我梦中的青台,是作为一个文学载体的青台,是我心中的青台。而我之所以情不知疲地重复这个名称,那是我太爱我的故乡的缘由罢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还不是一本完全记录青台古镇的作品,青台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岂是一本书就能承载得了?!

生活是一本最生动的书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每一本书都是作者对社会生活的观察和思考,甚至是作者历经艰难困苦后的思想呈现,都会或多或少带着作者的某些影子。

在这本书中,各色人物在历史变革的舞台上粉墨登场,演绎出了一幕幕活剧、喜剧、悲剧和丑剧;主要人物有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敢于反抗压迫和剥削的草莽英雄张青屏;一身正气、坚守传统和道德精神家园的代表人物张台屏;刁钻圆滑、玩世不恭、善于投机钻营的小商人张镇屏;出卖色相与肉体灵魂的林晓风;为富不仁、风流成性、无恶不作的伪君子李泰然;心狠手辣以害别人为快事的流氓政客张世信;心地善良、为情所困的才女赵竹菊、张春爱、刘金花;抗争命运、奋斗不息的李桂芝、张世仁、刘东寅、司秋雨以及在社会变革中迷失方向、丧尽天良、坑蒙拐骗的张世智、张世礼、张世义、孙政训、吴留根、李金斗……近百个人物相互关联,相互交织,组成了一幅幅丰富多彩的人生图景,最终向人们揭示了这样一个真谛:“多行不义必自毙。”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不管社会如何发展变化,人类传统优良的东西不能舍弃,谁欺骗了生活,谁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张世智、张世礼、张世义、张世信的下场如此,张镇屏、张云虎、张云山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这本书被评论界称为是一部“揭示人性本真、反思家族兴衰、铸造民族之魂”的警世之作。

不是么?有时候我们的眼睛可以看见宇宙,却看不见社会底层最悲惨的世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总习惯以一种仰视的眼光看待过往,但俯视才能看到更多沉淀在泥土的真实。在我看来,青台就是一座淹没岁月烟尘,却使人不能忘却的“真实”。它紧靠奔流不息的唐河,一条老街与日夜奔涌的大河相平行,呈南北走向。老街长约三华里,曲折蜿蜒,盘旋而上,犹如一条逆水而上的蛟龙。父亲讲,古镇的老街正是按照龙形而建造的,而沿街伸向东或西的十多条幽深的巷子,就是巨龙挥舞着的爪子了。这下,我终于明白老街为什么是七弯八拐,而不是像现在的城镇街道那样宽广笔直了。

我想,一千多年前,有些迷信的老祖宗决定在此筑城而居时,一定是充分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因势利导,巧妙设计,将古镇的老街修建成一条腾跃而灵动的飞龙,而不是一条僵直而缺少活性的死龙,其寓意一定是希望这条充满活力的巨龙能保佑这块风水宝地平平安安,并给在此经商的先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一条掉枪河从大冯营的草湖曲折奔来,流经青台,在这里九曲十迴,变得波澜不惊,悠悠的河水在此划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使这里成了一个天然的水运码头。青台历来有水陆码头之便利,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水运也就成了主要运力,而古镇所处之地,上入汴洛连秦晋,下达江汉进湖广,加上背靠粮棉油生产的宛东平原,古镇也就成了四邻八乡粮棉油交易的聚散地,也自然成了商贾们的乐园了。

听父亲讲,青台兴盛时,掉枪河里一年四季舟楫如林,行则鱼贯,泊则雁排。在他的记忆中,每天进出码头的船只有上百艘之多,到河街交易货物的骡车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商贩们的讨价还价声,搬运工们的劳动号子声此起彼伏,喧闹不歇。天色渐晚,忙碌了一天的商贩们奔向老街,或入店投宿,或呼朋唤友上酒馆小酌几杯,或上山陕庙津津有味欣赏一场豫剧。背街主要是本地人的住宿区,而老街则是本地商人的大本营。一条只有一公里多长的老街,竟有百货、杂货、副食、酒馆、茶楼、旅店等商铺200多家。以前,老街路中间还保留着一条青石板路,都是一些一米长、半米宽、十多公分厚的青石,经过行人日积月累的踩踏,青石表面大都被摩擦得跟明镜一般,那些青石板的印痕见证着古镇曾经有过的繁华。

发源于方城北的唐河,流经青台镇的东边,向北可到赊店镇,往南可达湖北襄阳,在中原内河航运中曾有过很长一段辉煌的历史,它的作用和贡献是巨大的,在茶叶瓷器贸易中尤为突出,由水路转陆路经三晋可直达内蒙古及张家口,水面上每天早晚均有各式各样的帆船往返停靠,抛锚补给,下货起货,两家“站房”搬运装卸工有上百人,南下装载货物的船只大多是粮食油料,如黄豆、芝麻、香油、白酒等,北上运回的货物,大多是食盐、食糖、酱菜、茶叶、干菜、桐油、瓷器、火纸、草绳、草鞋、木材、楠竹等。镇上有商会会馆,有戏班,航路一直延续到1955年,后因上游水源减少而停航,最为繁荣的北大街连同一座规模可观的关帝古庙殿堂,统统垮入河中,而不复存在。

青台寨东门外约500米处有一棵汉桑,相传为汉光武帝刘秀所栽。树高10多米,干很粗,一群小孩在树下玩,6个小朋友手拉手才能搂住。大树旁有一个石碾盘,树的直径和大碾盘差不多。树干有空洞,但枝繁叶茂。树的主枝和树杈都很脆嫩。大小树杈向四周伸五六丈远,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大绿伞。

西汉末年,青台东寨门外有一近百亩的大桑树园,并有一养蚕场。王莽撵刘秀时,刘秀多次在这里避难。东汉建立后,登上皇位的刘秀专程回青台掉枪河边看日出,并在桑树园里亲手栽了一棵桑树。随着时代变迁,青台养蚕场萧条,桑园变成了菜园。当人们铲除桑树的时候,把刘秀亲手栽的这棵桑树保留了下来。桑树方圆的群众认为树上住有神仙,桑树有灵,经常有人在树下烧香许愿。1950年土改时,政府大力宣传破除封建迷信,但在树下烧香许愿屡禁不止。1951年,当时为南阳县十三区的青台政府,一群干部亲自指挥把这棵古树伐掉。

每年的三月十五都要在此举办庙会,会上总唱大戏两三台。烧香的、玩杂耍的、卖东西的、赶会的人山人海,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善男信女们总要瞻仰汉桑、唐柏。

抗日战争时期,由地下党人邰士芳、邰士林创办的南阳芳林酒精厂,在青台泰山庙立分厂,张绍周任分厂厂长,工人50多人,锅炉2个,日产酒精200多公斤,有力地支援了抗战。当时,泰山庙是青台游击队的集训地,大柏树是哨所。每当游击队员在庙里集训时,总有一个善于上树的游击队员迅速爬上树放哨。在树上,不光把寨墙里的大街小巷尽收眼底,而且方圆五六里以内的情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1945年4月8日,100多名游击队员正在庙里集训,突然来了500个日伪军全副武装把庙包围了。当他们冲进庙里,却没有发现一个游击队员,看到的是工人正在生产酒精。原来是汉奸、赊镇招抚使署头目孙正训报的信,孙正训为了立功亲自带领一大帮日伪军前来围剿,当他们走到青台寨北三里地周庄的时候,被大柏树上的岗哨发现,游击队马上组织人员撤离了。孙正训这次行动,不但没有得到南阳日军头目鹰森孝的表扬和奖励,反而还严厉训斥他谎报军情。

可惜,1958年赊镇盖戏园,把这棵大柏树砍伐掉了。

至于青台在宋元时期是否已为县郡,史书无明确记载,但其古城墙的留痕遗迹历经千年犹在却是事实。此地之古老,历史之久远,还可以从地下发掘出的古物和现存古墓得到验证。上世纪50年代末至70年代,人们发现镇内地下积有如草木灰般的“硝土”,周边岗丘生产队争相挖掘作肥料,竟将岗丘之地变成了沃土。生产队人员挖“硝土”丈余乃不见底,同时发现土层中埋着大批秦砖汉瓦、汉代古墓、锅灶、各种生产工具、陶器及已腐的粮食颗粒等。此地有三座汉代贵族古墓,其中青台镇东三四里处有一个村叫冢坡,该村名字来源于其东北300米左右处有座汉冢。此冢底直径长35米,高6米,面积达1000多平方米。冢顶有盗洞迹痕。1960年在墓冢东南部发现有汉代房基;1975年在此搞梯田时,发现封土内有汉砖。据文物部门认定,该冢应为汉代墓葬,予立碑以示保护。

这里还埋藏着父辈们深深的红色记忆,仅一个青台小学,就有说不完的故事。青台小学原址在青台西寨门内回龙寺,后迁至青台北寨门外的山陕庙。民国十三年至民国三十六年,这里一度成为宛东革命的活动中心。早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青台在外求学的青年学子李好信便在开封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利用假期回家乡宣传进步思想,开展革命活动,为宛东地区地下党组织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民国二十九年,洛阳伊川人张志杰化名张静波到青台小学教书,以教师的公开身份作掩护,进行党的地下活动,并担任中共南阳、唐河、方城中心县委书记。好景不长,国民党反动政府积极反共,消极抗日,到处掀起反共逆流,白色恐怖极为严重。青台小学的周围环境也开始恶化,无法开展工作,经上级党组织同意,中心县委秘密转移。可惜,张志杰这位革命志士在转移不久就被俘入狱,最后血洒刑场。青台这个临时县委所在地,也随即“一页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

古镇东门外是一条方城到唐河途经青台的陆路交通,每天有成帮的推着粮食等货物的木制小车,最大载重量200公斤左右,当听到吱吱哇哇的响声时,就是小车队过来了,更有成帮的驮着粮食的骡驮队,最大载重量100公斤左右,自成编队路过。他们大都是粮食贩运者,为此镇上有多家骡马店及草料场,沿途还有很多饭店、干货店可供肩挑小贩食宿。据镇上老人回忆,1948年即俗称的拉锯战争时期,有帮骡驮队行至青台街东头,遭到了国民党飞机的扫射,打死骡子一匹,敌机把骡驮队误判为人民解放军的骑兵部队。由此可见,此条陆路运输繁忙的景象。这条道路往上可延伸到洛阳、许昌,往下可达湖北省枣阳、武汉。

行知合一,文以载道

小时候,我跟在父母屁股后上街去赶集,南北三里长的大街上真是无所不有,粮行、花行、布行、染坊、烟行、酒馆、油坊、茶楼、旅社、修车行、屠宰场、豆腐坊、豆芽作坊、蒸馍屋、磨面房、小吃店、铁匠铺、中医堂、杂货店等。尤其每逢新春佳节期间,总免不了有旱船、高跷、戏曲、杂耍等民间文艺演出,其场面热闹非凡,这一风俗一直延续到现在,深厚的文化积淀是古镇无与伦比的亮点。青台镇设于何年成于何月,我至今没有问过父母。因为,那大染房、铁匠铺和各家商铺一扇扇、可以随手装卸的、黑黢黢的挡门板,使我对它的古老从未产生过怀疑。

在我的记忆中,古镇只有老街、背街、横街,哪里来的河街?父亲说,河街靠近掉枪河,主要由粮油、棉花、药材、烟酒、茶叶、布匹等交易所构成。听镇上老人说,抗日战争时期,日军沿内河长江向内地深入,在向豫南进犯的时候,为切断抗日队伍的供给线,派飞机对沿岸的商埠码头进行狂轰滥炸,古镇的河街就是在日军的炮火中毁于一旦。

我曾玩笑说,难怪已有近2000年历史的古镇却在近半个世纪就走向衰败了,一定是日本人的炸弹炸坏了龙体,或者让飞龙受到惊吓而飞走了,古镇没有了龙的庇护,所以才……已有五十多年党龄的父亲是个无神论者,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但说起日军在攻陷古镇后,所犯下的那些烧杀掠抢的罪行,父亲脸上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对于风水之说,我是将信将疑的,但让我不疑的是,古镇的衰败,除了暴风骤雨等自然力量的侵蚀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为毁坏。听老人们回忆说,古镇除了河街毁于日军的战火外,古镇上成排的建筑都还是比较完整的。在寸土寸金的老街上,商铺的铺面都不算大,大的也不过十多米宽,但能工巧匠们却自有办法,将房屋一重一重地向后发展,大的宅院往后有八九重,中间用七八个天井相连,房屋总面积近千平方米。我有一位张姓同学,他的老祖是古镇首屈一指的大商户,家里的住宅也大得吓人,我们一帮小伙伴在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戏,你随便找一处阁楼或回廊一躲,其他人是很难找到的。古镇在解放后,进行了公私合营,走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的工商改造,政府没收了资本家的财产和房屋。那些深宅大院,有的改造成了合作社的营业店面,有的改造成了合作企业的加工厂,有的改造成民居,分给了没有房子住的穷人。那位张姓同学的老屋里就住进十几户人家,那时不讲计划生育,每家都有三四个,甚至七八个孩子,大几十号人每天从一个门里进出,熙熙攘攘的,甚是热闹。

对于老街来说,那些混乱年月无疑是一场浩劫。在那个年代里,革命小将们敢闯敢打,古镇四周的四五座庙宇被作为封建迷信拆除了,古屋里雕梁画栋的回廊和匾额被作为“四旧”之物给铲除了,古街上的拴马石、石牌匾、石狮像,就连街道中心的青石板后来也不知去向。前人留下的东西有糟粕,但更多的是智慧的结晶和劳动的遗产,失去了便再也无法重生。

漫步静谧甚至有些凄凉的街头,想象着那种踩踏在青石板上的感觉,在我看来,那些留下过不知多少代人脚印的斑驳石板就像一面残缺的镜子,或者像一本发黄的书页,认真品鉴,就能知道什么才是人世间真善美,也能映射出生活中的假恶丑。

有人说,残缺也是一种美。而当我徜徉在破败的古街上,我眼里浮现不了美感,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状的隐痛。如果能穿越,我宁愿摒弃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逃离喧嚣的物欲洪流,躲进那古色古香的木屋小楼里自成一统。闲暇时,在回廊里品茗读书,在某个艳阳的正午,去丛林里瞧一瞧翻飞戏逐的蝴蝶;在某个落雨的傍晚,去后院听一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在某个朝霞满天的清晨,透过敞亮的天井看一看屋顶上低声吟唱的鸽子……只可惜,这些场景只能像我儿时看过的一些黑白电影,没有色彩,声音模糊而缺少真实感。

青台本身就是一部与众不同的书,里面有很多精彩而感人的故事。所以,我从记得事起就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很特别,人朴实又很能干,能吃苦又爱折腾,总是闲不住,再穷也要面子,尤其是乡下红白喜事都很讲究。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村上老人去世了,他嫁出去的女儿老远就号啕大哭,声音很悲恸也很凄怜,在村外几里地都能听见,让听的人、见的人都忍不住流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老家的风俗,叫“哭丧”。我当时碰到这种场景心里很害怕,好多天晚上都睡不好,常做怪梦,甚至村上有人去世后我都不敢走夜路。

还有村上一遇到干旱,都有一些老太太拿着锅盖、敲着脸盆成群结队去“五女潭”求雨。我那时才只有几岁,对这些事情很好奇,常常跟在她们屁股后看热闹,往往等她们跪在河边烧了锅盖,人还没走出河岸,天上果真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实在感到奇怪!

一个永远让我挥之不去的影子是,村上有一个六七十岁的光棍汉,时常在我上小学经过的一片埋坟的树林里割草砍柴,有时很晚了也不回家。有一次放学,我又路过那里,他竟然坐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坟边歇脚。看我在瞅他,他说娃子你猜这坟里埋的是谁,我当时就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想拔腿跑,心里却又想听听这老光棍的话。他见我好奇,就低着头,拔了几根坟上的草说,里面埋的是他的老相好,这个女人才20多岁就死了,是喝药死的,因为家里不同意她和他的婚事。我听完倒吸一口冷气,才20多岁就死了,正年轻,多可怜啊,于是心惊肉跳,头也不敢回地往家跑。身后从旷野里传来老光棍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更加让人毛骨悚然。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以后上学我再也不敢走那条路了。总是绕着很远的道走,心里巴望着赶快小学毕业,因为一毕业,我就可以到青台镇上初中了,再也不用绕着那片坟地走了。

12岁那年秋,我如愿以偿考到青台镇一中。到学校报到那天下着小雨,母亲一手搬个凳子,一手提个装着被子的蛇皮袋,一路上给我讲青台镇的故事,街上过去有几座庙啦,庙里敬奉的都是哪路神呀,还有掉枪河是咋来的,蟆哑坑的蛤蟆为啥不会叫,青台镇过去为啥还叫金华城,街边那几个冢子里埋的都是些啥人……听得我神乎其神,越发对青台有一种自豪感和敬畏感。没想到,自己从小跟父母去赶集、看庙会的地方,竟有这么多离奇的故事,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能感觉到,母亲心里也很高兴。她在乡间长年累月辛勤劳作,终于看到我到镇上读书了,那可是她多年前的梦想啊!

从那时起,我就对青台镇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每天开始写日记,本子的反正面写着这个古镇的奇闻怪事和所思所感。有多少次,我心潮澎湃着要为这个古镇写一篇像样的文章,可是能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堆满了脑子却无从下笔。至到2005年青台镇因形势所需被并入其他乡镇,猛然间,我才觉得是该动笔写一写这个命运多舛的古镇了。

为了写好这部作品,我曾多次从外地跑到老家寻找过去的踪迹。离开青台20多年了,再次回到故乡的怀抱内心充满着复杂的情愫。站在一堆堆熟悉而陌生的旧迹前,恍若隔世,昔日曾经玩耍过的寨墙不见了,鱼虾成群的掉枪河里荒草丛生,古朴幽深的“南唐方中心县委”房屋也被新建的高楼占去,一街两行全是残垣断壁,只有唧唧喳喳的麻雀在夕阳下的树林里跳来飞去,完全没了古镇应有的气象。

我心里流着泪,默默地说: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军事要塞”青台么?这就是金华公主遗恨终生的“金华城”么?这就是岳飞大战金兀术的“兵家必争之地”么?这就是烽火岁月群雄辈出的“宛东地下党活动中心”么?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30多年了,人生的好光景也已消磨将近一半。我们长大了,而故乡却在岁月风雨中悄悄远逝。好在我还有一支笔,还能够饱蘸着残余的激情在纸上重温旧梦。如果我不去写,等到再过几年那些上年纪的老人都不在世了,可能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古镇也将永远地淹没在了尘土里,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了。

故乡在身后,梦想在前方。很多时候这害人不浅的梦想和理想,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的出生地,忘记了我们是从哪里来。只记得有个虚幻的梦想在远方招手,于是我们飞蛾扑火一样,奔向未知的远方。只有身疲心惫,满身创伤时,才又想起还有个从不嫌弃自己是贫穷还是辉煌的故乡,还有那日渐衰老的爹娘。

岁月沧桑,不负韶华

如今,这个古镇已经破落得面目全非,老街上的登天楼已荡然无存,掉枪河上曾经车水马龙的三座老石桥只剩一座,一步三眼井和七十二座庙也不见了,只有斑驳荒废的古寨墙、蛤蟆不叫坑、曾经的镇政府大院、供销社、银行大院、食品站、轧花厂、新华书店、社旗五高、粮站等,依然矗立在老街一角,静静地诉说着往昔岁月。

善忘是人类的本性,再鲜活、生动、富有生命力的历史都会因为时间的尘封而成为人们记忆的盲区。作为中国历史的偏僻一角,除了那些远去的传闻和一片废墟,青台镇在新时期的版图上就再没有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们渐渐忘记了发生在这里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即便是土生土长的青台人,记忆中也缺失了这段历史。我们常常在嘴上说,一个地方的发展,厚重的历史是最宝贵的气质和灵魂。那么,我想问:青台镇这座曾经名震天下的“军事要塞”,它的气质和灵魂在哪里呢?

我的魂魄站在破败的寨墙上,凝神望着高高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我的灵魂踏遍街头巷尾,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古镇,只好怀着失落的心情,穿过荒凉的老街,来到寨墙外的掉枪河边,望着荒草丛生、林木杂乱的河道,耳边依稀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咚咚的枪炮声……此时此刻,我竟然像一位悲催的诗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空旷的老街上,只剩下我和几个年龄大些的老年人。那些年轻人都出去当了农民工,有的甚至带去了孩子,而老街的学校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热闹,附近的一些村子只剩下了几十名孩子上学,只好几个村的学校合并成一所学校。像父辈那样视土地为生命的老一辈农民已渐渐逝去。土地逐渐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城里的一个又一个土豪却租地当起了农民,而那些不想出去却没有继承和掌握传统农业技术的农民,沦落为“现代农业”指挥下的“产业工人”。城里人成了农民,农民成了工人。这是时代潮流,还是历史轮回?谁也说不清。老街还在,古镇的魂已渐渐死去。许多人漂泊在异乡,或许成了老板,成了白领,甚至成了异乡人,或者成了文化人,一谈起故乡,就用无尽的想象,表达自己对故乡的无限思念和眷恋,以及不可磨灭的故乡情怀。谁也不愿说故乡落后,说故乡愚昧,说故乡的贫穷,而愿意被乡愁美化着,把贫穷品德化,把落后浪漫化,认为丑化家乡就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那些虚浮心态和物质追求撑起的躯体,在飞红流绿的光影中掩饰不去眼中的无奈与迷茫,故乡的前世今生就渐渐模糊起来。为此,我曾多次拖着一身疲惫在那些残垣断壁上踯躅而行,脚踏着萋萋芳草,心在隐隐作痛。一群鸟儿可怜兮兮地停留在废墟上,四处张望着,看见人来连叫一声的招呼也不肯打。它们是不是在怨恨那些破坏了它们家园的人们呢?就连昔日寨墙上那些茂密的林木也已衰败,唯有土堆上被丢弃的一些破盆烂罐在提示着这里曾有人生活过。这就是我梦中的青台吗?这就是我日日夜夜想念的故乡吗?

尽管往事总是被岁月尘埃所遮蔽,但我总相信:那些有价值的东西,拂去尘土后,它们依旧熠熠生辉。于是,我躲在青台老街的一间破旧小屋里,开始缅怀那些不曾磨灭的梦。一条废墟般的老街,四周一片寂静,荒草齐腰的窗前,我像幽灵般握笔展纸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文化突围。不是吗?如果不这样,再过几年我在古镇也快成为老年人了,也该到老泪横生的光景了。时间不饶人啊!一棵庄稼,在土地上每生长一季,还要奉献些收成,而我们活了大半生,总不至于连一棵庄稼都不如,所以我要在有生之年去完成一个心愿,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去完成一个类似庄稼的使命,那就是用自己的笔为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留点什么,算是给不安的灵魂一个浅薄的交代吧。人不能忘本啊,不要忘记,无论自己身在哪里,你的脚永远离不开这块土地!

我曾经在青台生活了20年,那是我人生最为宝贵的20年,是青春年少的20年,也是此生再也不会重来的20年。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笑一颦,都组合演化作了我笔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感谢青台,生命中留有这段光阴;感谢这个不凡的时代,感谢我的父母,感谢脚下的这片士地,给了我一个卑微的生命和不安的灵魂。现在,我把那些从父辈口中听来的故事,结合史料记载、实地考察所得的丰厚素材,终于写完了这些文字,心中忽生“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通透与释然。青台镇虽被岁月风尘化为一片废墟,但在我的笔下却是鲜活的记忆,它像一块立在故乡荒野上的墓碑,让我时时悲伤地遥望。因此,我写的这些文字不完全是一本小说,而是我献给这块多灾多难土地的一支挽歌。抑或说,是我在故乡土地上为自己提前写下的墓志铭。

用文字滋养生命,内心才会更强大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当然,这书指的是好书,有益社会、身心健康的书。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经济发达也好、文明昌盛也好,都离不开文化。要想有文化,必须多读书,读无字的生活书,读有字的文学书。以书为友,人生不会寂寞;用文字滋养心灵,生命才会变得强大。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时代,多读一点好书,生活不会亏待你。

“我有一本书,足以慰风尘;冷眼观兴衰,笑醒梦中人。”最后,我想引借唐代诗人韦应物的“我有一壶酒”与各位共勉,希望我的《青台镇》能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感动和惊喜。同时,也欢迎大家对我的创作提出宝贵意见,让我今后能够走得更远更好。谢谢大家!

(此文根据2021年5月12日相关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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